大概是七八岁的一个冬日,将暮未暮,天气阴沉,空气干冽,我突然对于人生有了一些想法。虽然只走过了一生岁月的一个零头,但是早智的我俨然已经具备了一定的思辨能力,对一些哲学命题开始了涉猎,譬如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,要往哪里去。冬日的黄昏被晚来天欲雪烘托出别样的气氛,我意识到人生将会个是很漫长的过程,我也不会永远停留在学会思考的这一刻,以后还会有很多重要的时刻,我该如何使得它们永恒存在呢?一个最简单的方法是——记录。我认真环顾四周,是我熟悉的家的样子,每样东西都规矩地守在自己的位置上,窗外是树木掉光叶子的萧条景象,天空昏暗,晚上将会降雪。
这是我记忆里的一个节点,如果将来有不能把握的事情,回想起那一刻就好了,我从那里走来,开始探索世界的奥秘,我会遇到很多人,经历很多事,也会离那一刻越来越远,但是不用害怕,只要我永远记住那一刻,那一刻的所有事物都将会是永恒存在的,那一刻的我也会永恒存在。
后来我升学,搬家,从幼女长成少女,再从少女长成文艺女青年,不知不觉,距离那一刻,已经过了将近二十年,当年小小的零头,也滚成了人生的三分之一。对于记录,我依然保持着谜一样的嗜好,车票,购物小票,消费单,我从不会随手扔掉。一件有意思的事是,通过分析很久以前的一张小票,我总能顺利想起当天的情景,跟谁在一起,做了什么事,心情晴朗还是悲伤。
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,小票上面的字迹,甚至长不过我保存它的期限,就随着岁月蒸发了。
曾经陪伴在我身边的人,也以各种姿态,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。
如果每个人身上都可以贴一个标签以方便我将来想起的话,我大概会贴最初的相识与最后一次相见。
世上所有的相识都是相似的,你叫什么名字,我叫什么名字,从这个话题可以延伸开来,扯出风马牛不相及的更多话题。
离别却有千万种形态。
有的离别,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。你会突然想起这个人,查找一下聊天记录,哦原来已经这么久没联系了啊。他也许也会突然想起你,发出同样的感慨。相信我,如果这样一个让人动容的瞬间出现了,而你们依然不会联系的话,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联系了。人生聚散皆有时,此种方式最寡淡。我也是一个相当寡淡的人,从我很少主动找人聊天就可以看出。因此我非常愿意看到自己悄无声息淡出别人的世界,仿佛这样的结果会使灵魂更加透明一些。
有的离别,则是猝不及防的。
所谓的生离,死别。
“很多事情发生之时,你并不知道这是你人生中的最后一次。那样的场景,那时的人,那时的风,那时的心情,都不会再有第二次。所以,有什么好遗憾的呢,猝不及防才是人生的真谛。我被它吸引着,决心疲倦又充满好奇地活下去。”
—— 某一日微博
这是我非常待见的一种告别方式。最好是没有任何征兆,我也无需做任何准备。我们在楼梯拐角处道别,稀松平淡如过去的每一日,甚至约好了明天的午饭地点。
然后在此后漫长的一生里,再也没见过。
年少时,我们因谁因爱或是只因寂寞而同场起舞。
沧桑后,我们何因何故寂寞如初却宁愿形同陌路。
感谢上天赋予我一种能力,使得我可以迅速接受各种稀奇古怪甚至莫名其妙的事情。世界也总在以自己的方式赠予我惊喜。而且我已经学会了做一个沉默寡言的人,当发问或作答都无用的时候。
与生离不同,死别是让我敬畏的另一种方式。
“一个人死了,就意味着从此可以不把他当作一个人,而把他当作一件事。一件事发生了以后,就再没有变化的余地。”
—— 王小波,《红拂夜奔》
你说人生多离奇。人死了,成为一件事,成为过去式,别人谈论起这个人曾骑在马上东倒西歪,再不是谈论这个人,而是谈论这件事。一个人是一座时钟,他死了,钟就停了,人们还可以摆弄他,倒拨他,回溯他,但是无法让他再往前走一步了。他告别了这个世界,以一个事件的方式。
若一个人以猝不及防的死亡向我告别,我会将余生活成他希望看到的,我的样子。
我从没有对人提起过,我有多后悔。因为那一日天气晴朗,我忘了做很多事情,以为命运会沿着预想的轨迹一直行驶下去。只是因为太年轻,经历的事情太少,我把人生多意外这样的状况选择性地忽略了。
不管当时有多么痛不能当,时间的车辙会碾压一切。
真正的道别是没有道别,真正的离开都是不告而别。
最初相见时,笑靥仍觉不够。
最后离别时,泪水总显多余。
许多年过去,我还是会时常想起那一个将要落雪的黄昏。我从那里走来,迎接属于我的命数。一路的风尘仆仆人来人往拼凑了我现在生活的模样,每个人出现,都会留下一些东西。然后在离开的时候,再留下一些东西。虽然再不会有任何瓜葛,但是仍然感谢你光荣的出场及绅士一般的谢幕。
凉薄又宽宏的我,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
只是格外让人难忘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