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母亲做饭很好吃,并且料理家务能力也是一级棒。在我年纪尚小的时候,她除了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全家的吃饭穿衣沐浴睡觉等问题,还利用业余时间搞了许多副业:她会做衣服,给我裁裙子,会将一团团毛线编织成配色完美漂亮的毛衣、围巾,还会剪窗花,会草编,会叠彩纸……我觉得如果母亲有一个更大更好的平台,她还会开发出更多隐藏技能出来(后来经过查询我才知道,我伟大的母亲,她的确是个处女座,完美主义者,注重细节,并且有轻微洁癖)。
我知道大家提起我的母亲,都会夸她是个“贤惠的女人”。
从小耳濡目染,并且继承了一些基因的缘故,我长到这么大,也学会了做饭,做家务,闲的时候洗衣拖地擦桌子抹玻璃,把家里整理的井然有序。这些事情被人知道了,总会有人发自内心地夸我,“你真贤惠!”并且期待我能有一个被夸奖之后非常高兴及自豪的回应。然而我的反应却很奇怪,打个比喻就是,炉子里的火,本来烧的好好的,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,“嗞拉”一声——熄火了。
来划重点了!
我!非!常!不!喜!欢!别!人!夸!我!贤!惠!
有个别别出心裁者,还变着法儿地夸:“诶,你名字里有个慧,难怪这么贤惠。”
我贤你个大头鬼!睁大眼睛仔细瞧,这特么是一个字儿吗?!
关于我为什么不喜欢被夸这个词,是有渊源的。小时候懵懂时期,听到这个词就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,但是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,凭我小朋友的直观感觉,这不算什么能称得上是夸赞人的词汇,甚至不能算个好词。但是毕竟还小,世界观还没形成,跟人争辩都还没有理论基础支撑那一种。然,今时不同往日,当今年第五十八次被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夸赞“贤惠”时,骆驼身上的那根稻草终于压下来了。
一个人可以同时具备很多优点,将这些优点归纳整理以后你会发现,有些优点是天生的,属于自带属性,如智商高、五官漂亮、身材比例好、悟性高、记忆力强,甚至包括身体机能上的,有的人天生运动能力强、反应快、弹跳好、平衡力超群(参见为国争光的运动健儿),这些属性之所以能成为一个人的优点,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他人不具备,或者虽然具备但是相差甚远,它可以使人在社会活动中具备更多的竞争优势。还有一些优点,则是通过后天的努力养成的,如自律、诚实、坚强、有责任心、有风度、待人真诚、礼貌、脾气好、讲卫生等。这些优点在我看来,称之为优点其实并不贴切,只能称之为一种优势,一种好的习惯。当周围所有人都通过后天努力获得这种优势时,那么这种优势的优势效果就归于零、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。
“通常夸一个女人漂亮;如果不漂亮,可以夸她聪明;如果既不漂亮,又不聪明,可以夸她有气质;如果没有气质,可以夸她可爱;如果也不可爱,还可以夸她善良;如果都没有,就夸她健康。”
曾经看过这句话,现在记忆犹新。这句话充分说明了,夸人一定是有个先后顺序的。面对一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女人,你不可能一上来就越过她的聪明漂亮,去夸她善良,健康。小时候同学之间写期末互评,有的同学优点很多,根本不用怎么想就能把那一栏写满,然而到一些表现普通的同学时,总会搜肠刮肚想一些诸如“尊敬师长、团结同学、乐于助人、吃苦耐劳”这样的格式词汇草草填上。先天优点与后天优点的区别就体现在这里。
而在我看来,“贤惠”这样的词,夸赞效果大概等同于“健康”。
那么问题来了,有人会很疑惑:对于女人这种会做饭爱搞家务还没有怨言的行为,到底该怎么夸呢?
我的回答是:
为什么要夸呢?
为什么要夸呢??
为什么要夸呢???
这也可以算是我一个疑惑。
会做饭,爱做饭,能做出好吃的饭,是因为这个人恰好会做,喜欢做,更进一步,做出一顿美味的饭对于她来说,是有可能等同于升职加薪的一种成就感。换个说法,她现在喜欢做饭,有可能越来越喜欢,也有可能有一天就不喜欢了,完全取决于个人兴趣。做家务同理,现在有一点儿洁癖,总想把家里搞得一尘不染,兴许有一天,洁癖突然就没了呢?人突然变懒了呢?这个时候饭不好好做,家务不好好搞,是不是还得批评此人“不贤惠”?
说到底,人们评价一个人贤不贤惠,还是取决于自己的感受。以男同胞尤甚。这也就不奇怪“贤惠”后面总还跟着一句话了——“嗯,可以娶回家”。
娶回家干啥?伺候你啊?哪一天达不到贤惠的标准了,是不是还得离?
中国古代的妇女,一直被要求做到“三从四德”,女人不应当有自己的追求,最大的人生价值就是生育,传宗接代,如果在此基础之上能充分发光发热,把自己的一生奉献到“侍奉公婆”“相夫教子”事业上,那就真称得上是“物尽其用”“贤良淑德”了。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,一直开到现代,改革春风吹进门,妇女学会了维权。时至今日,已经呈现出一片大好势头,许多妇女同志都已经摆脱了封建思想的束缚,翻身把歌唱,当家做主人。
可是,实际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乐观。不得不说,人类是一种极为聪明的动物,懂得趋利避害,懂得通过隐蔽的方式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。如前所述,我们对一个人做出评价,多少会掺杂一些主观感受,把自己的利益诉求揉进去。人们将“贤惠”这样的词汇发明出来,定义为一种“优点”,并且规定为女性“专用”,实在是一个巧妙的阴谋。评价一个女人贤惠,真的是在夸这个女人吗?如果是在夸,那么是在夸什么?不觉得奇怪吗?一个真正的优点应当对应一项过人的能力,贤惠对应什么?奉献?付出?牺牲?
与其说这是一种优点,不如说,这是一种选择。
人人生而不同,有的人爱颠沛,爱闯荡,爱路途壮阔;有的人则爱平淡、爱无为、爱岁月静好。有的人好索取,有的人喜付出,人生的姿态有千万种。你不能去定义哪一种人生是正确或错误,那么,对于女人,为什么要认为“贤惠”就是一种优点,而诸如追求人生理想、闯荡花花世界、体验新奇生活这样的行为,就要定义为“不会过日子”“不是正经女人”“不能娶回家”呢?说到底,还是因为女人一旦将自己的人生价值抽离出家庭设定,定义到更为广阔的天地中去,对于男人和男方家庭的利益会造成巨大损伤罢了。这个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,有趣的是,中国社会通过“择偶”这样的行为,不断对妇女同胞们洗着脑,有的女人得到“贤惠”这样的评价,真会将之视为一种优点并贤耕不辍,努力向更加贤惠的标准靠近,路是越走越远,整个人也逐渐面容模糊了。
我不知道母亲被人评价“贤惠”时,是一种怎样的心情。事实上,经常能听到男人对女人有这样的评价,很少听到女性之间对于彼此有这种称赞。我没有做过社会调查,不知道女性对于这个词整体印象到底如何,只知道当两个女人谈起另一个女人“贤惠”时,言辞之间多少有一些怜悯与同情。都说女人善妒,一个女人漂亮,会引起嫉妒;一个女人聪明,会引起嫉妒;甚至一个女人可爱,也会引起嫉妒。唯独一个女人贤惠,不会引起任何人嫉妒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贤惠到底算是一种优点,还是一种悲哀呢?
我的母亲,有时候是哼着歌曲开心地在厨房做饭,更多的时候,她会感到累,她想歇一歇。贤惠怎么样,不贤惠又怎么样,开心的时候做饭,不开心的时候就不做饭,难道不是最好的人生?
(本文仅代表个人观点,无意批判曾经对我使用过这个词的男性朋友,知道你们的确是想夸我,以后请不要再夸了。)